趁着一个拒北城难得的晴天,楼内的姐妹给香秀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小酒馆的前面。
今天没有涂粉的香秀,消瘦的身体,加上脸上的淤青,很是显憔悴。
没有了平时略显暴露的纱裙,一身粗布罗裙,没有那股浓烈的脂粉气,分明是一副邻家女的形象。
让路过的曹铮也忍不住的多望了一眼。
“阿爹,阿娘,阿弟,我挺好的……”
香秀开始了她那千篇一律的开头,其实不等香秀开口,陈少墨已经写好了这一段,陈少墨低着头,将毛笔沾满墨水,等着记录接下下香秀那碎碎念一般的书信内容。
香秀是个苦命人。
当初家里将她卖给天香楼的时候,她才十二岁,现如今,其实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香秀依旧记挂着家里,父母的绝情,并没有让香秀有半丝的恨意。
寻常恩客们打赏的银钱,香秀都攒了下来,往家里寄。
从发现陈少墨可以帮她写信开始,一月一封,从未间断过,只是香秀平均三封书信,最多能换回一封催要银子的家书。
就算是如此,每次看到家书的时候,香秀都兴奋不已。
两世为人的陈少墨,多少能明白香秀的卑微。
她在尽可能的用自己的努力,竭力的来找寻一种存在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证明自己还被需要。
写满了整整五张纸,等墨迹风干。
香秀拿过去,虽然不认字,但还是仔细看了看后才装好。
装好信,香秀拿出了一个小玉坠,示意陈少墨接过去。
“我要走了,算是个纪念!”
陈少墨微微一愣,望了一眼香秀,又忍不住的望了一眼屋内。
三天后,香秀走了。
带她走的,是那个游侠儿郎大侠。
虽然在香秀口中,对这个经常来光顾自己的郎大侠并未有多少好感。
这个郎大侠还不错,这次香秀被打,让郎大侠心疼不已。
听说是将自己视为珍宝的长剑给卖了,才凑够了给香秀赎身的银子,打算带着香秀去了隔壁的郡县。
都是平凡人。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香秀最好的归属了。
“香秀真傻,那郎大侠,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狐臭味,她怎么忍受的,这今后的日子,够她受的!”
“不受也得受的,都这般年纪了,难得碰上一个愿意替她赎身的,总不能老死在这楼里吧,再过些日子,她脸上的雀斑,恐怕抹再多的粉都盖不住咯!”
“是哩!入了这青楼,是看不到头的,姐妹们,以后少挑三拣四的了,趁着还有些姿色,遇到愿意给自己赎了身子的,就从了吧,毕竟,有人能赎了咱们身子,还能巴望着过几天好日子!”
“我倒是不嫌弃,可惜,也不是谁都有香秀的好运气的,有多少男人,愿意给咱青楼的姐妹赎身子哩!”
虽有调侃,可更多的却是羡慕。
这个世道,有多少人的命运是能由自己做主呢。
似乎说到大家伤心事了,大家都是长吁短叹起来。
香秀的离开,也只是给了楼里一个话题,几天之后,就没有了新鲜劲了,香秀从大家的话题当中消失后,就算是彻底消失了,似乎在楼里都没有留下半丝痕迹了。
小酒馆中,一如往常。
曹铮也一如往常的宰羊,炖肉。
只是这几天,客人们有些抱怨,炖出来的大肉似乎咸淡总出问题,还好,酒馆中的难得供应的烈酒,让食客们少了几分牢骚。
香秀送给自己的玉坠,被陈少墨硬塞给了曹铮。
当晚,很少喝酒的曹铮,饮下了好几碗烈酒。
看着空空的酒坛子,陈少墨摇了摇头,看样子,得去城外看看老马头他们了,最近这酒水的供应,似乎愈发的不及时了。
原本按照约定,最新一批的酒,昨天就该送到了。
老马头原本是拒北城外的一个农户,平常伺候庄稼,碰上年景好的,就会酿点散酒,贴补点家用。
曹铮经营的小酒馆算是老马头的主顾。
这个世界的酒,寡淡而无味,陈少墨找了个机会,向老马头传授了蒸馏酒的想法。
老马头试着做了一下,产出来的酒果然浓烈了许多。
其实主要还是陈少墨不想惹出太多麻烦,反复叮嘱老马头控制蒸馏的时长,只让这酒比起拒北城常喝的酒稍烈一点就行。
拒北城的酒,本就比其他地方的要烈。
虽然没有前生那个世界的那浓郁的香味,但就胜在一个烈字,符合拒北城的气质。
这样一来,这酒反倒是成了小酒馆最大的招牌。
只是当今这个世道,只是在当有余粮的时候,才会去酿酒,毕竟,人可以不喝酒,却不能不吃饭。
拒北城本就是苦寒之地,粮食产出更是偏低。
所以,老马头的酒产量一直不高。
就算是只供应小酒馆一家,也是捉襟见肘,难以稳定供应,反倒让那些个酒客更加惦记。
江湖游侠儿爱酒,文人墨客也爱酒。
自诩才高八斗的祝炎章,更是爱酒。
当初答应收陈少墨当学生,很难不让人怀疑,能免费到小酒馆喝酒,是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
“祝老头!这马上就是年关了,你欠的花酒钱,是不是该清一清了!”
天香楼的妈妈,似乎是算准了今天是祝炎章要来教陈少墨功课,早早的就守在窗户边,看到祝炎章,遍立刻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狗屁,老夫啥时候欠你们银子了,再说了,老夫何等人也,你这楼里的庸脂俗粉,岂能入老夫的目?”
祝炎章年纪算不上大,估计也就是比曹铮大上几岁光景,却总喜欢自称老夫。
爱酒,自诩才高八斗,表面上喜欢将斯文挂在嘴边,可实际上一点也不斯文。
酒足饭饱后,也是老往天香楼里钻的主。
可惜只是个文书,薪俸也是少的可怜,哪有许多供他上楼里去辱没他的斯文。
不过,好歹也是郡衙的文书,楼里的妈妈倒也不怕祝炎章欠账,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催的紧了些。
“哎哟,老匹夫,前两天,是谁在珠儿的房间喊着心肝宝贝的,吃干抹净想不认账?你大可试试看,明儿我就上郡衙,敲鼓鸣冤去,我倒要看看,田大人是护着你这个老匹夫,还是为民做主!”
祝炎章立刻蔫了三分。
压低声音说道:“这不是还没到年底吗?等发了岁俸,一并结给你!”
说完,不再理会,急忙往小酒馆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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