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7岁那年,背着妈妈缝制的蓝布书包上学了。离钟山家百十米的胡同口就有一所小学校,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大的带着小的,两个三个一起去上学。钟山却每次都要妈妈去送,还要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后来钟山就有些烦了,噘着小嘴说:“妈,你明天不要送我去上学了,同学们都笑话我,说我没长大,还问我是不是晚上还要喊妈妈吃奶。”
李春花的心微微一颤,叹口气说:“好吧,明天妈不送你了,小山子自己上学。不过,一定要注意路上的车辆,过马路不许乱跑。”
嘴上这么说,儿子前脚出门,妈妈后脚就在身后尾随,一直看到小家伙安全地走进学校大门里,才放心地离开。
送过几次,见儿子完全可以独立上学了,自己又结交了几个小伙伴,有时候他们也会在大门外喊钟山一起去上学,李春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有了小伙伴的钟山是快乐的,快乐的钟山不愿意安静地呆在家里,更喜欢远离妈妈的视线,跟同学们在外边满世界地疯跑。
放学后,钟山一帮半大小子,每天都一群一伙地翻过破损的院墙,到学校操场逮家雀,或爬到学校后面的大杨树上掰洋剌罐。有时候,他们也会偷偷地爬到老师办公室窗根底下,一个个小脑袋瓜像摞起的萝卜头,隔着洞开的玻璃窗往里头探。见一群野孩子在窗外“卖呆”,里面有人喊了一嗓子“走开”,孩子们就像惊恐的家雀,“哄”的一下散去了。
那个年代,因为被列入“四害”,麻雀身陷惨境,大人孩子人人得而诛之。
钟山他们管麻雀叫家雀,也叫家贼。这种鸟儿真是不知死的鬼呀,都被当成“四害”了,还偏爱在人家的房檐屋下筑窝,鸡毛草棍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衔来的,就垒成个小家。两只大麻雀,生了白白的鸟蛋,又繁衍出若干黄口小雀,捕食,喂养,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过着好像与人类不相干的日子。漆黑的夜,一束手电筒的光亮袭来,麻雀一家便要横遭灭门之祸了。麻雀怕强光,面对手电筒,吓得都不会飞了。
钟山从来没有逮过家雀。钟山的父亲钟树林这一时期工作忙,三五天都回不了一次家。每次钟树林回来,虽然只是多了一口人,但是家里会一下子热闹起来,变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钟树林下班回家,在小院里停放下自行车,一脚刚迈进房门槛,就大声喊着“儿子,爸回来啦”,将一个透着油的用纸绳系着的草纸包放到大红柜盖板上,顺手掏出一块炉果递给奔跑过来伸出小手的儿子,然后搬个小板凳叫钟山在面前坐下,自己则坐在沙发里,悠闲地拉上一通手风琴,三间小平房里飘荡着《我是一个兵》欢快的乐曲声。钟山一边吃着粘着芝麻烤得甜甜酥酥的炉果,一边看父亲两臂一张一合地拉琴。灶间里母亲正忙着三口人的晚餐,锅碗瓢勺叮叮当当的,饭菜的香气钻过门缝袅袅地飘进了房间。
许多年后钟山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以为那应该是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光。钟山当时可不这么想,他宁愿没有炉果吃,宁愿父亲放下手中的手风琴,像柱子他爹那样搬梯上房给孩子掏鸟窝烧家雀肉吃。钟山也盼着有像全子哥满子那样有本事的哥,会编鸟夹做弹弓。钟山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伙伴欢欢喜喜享受胜利果实,自己跟在人家屁股后边活像个小可怜虫。
钟山心里也有矛盾,既想尝尝烧家雀的味道,又不忍心看家雀死去的样子,为这事儿他纠结了许久烦恼了许久。他不忍心看还没长出毛儿的小家雀举着不太坚挺的小脑袋在地上挣扎的样子,也不忍心看黄嘴丫子还没有褪去翅膀还没有长成的小家雀惊恐万状的眼神,更不忍心听老家雀失去幼子后盘旋在空中久久不肯离去的凄惨叫声。钟山知道大家雀被掏,小家雀一定也会饿死,或者成为猫儿狗儿的吃食,总之是活不成了。而小家雀被掏,老家雀可能会难过得要死。想到这些,钟山就鼻子发酸,有点儿想哭。
这是钟山自己心中的小秘密,跟谁都没有讲。好在最终他也没有逮着家雀,吃到烧家雀肉,这种纠结与烦恼也就完全是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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