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宫中,方醒的耳边还在回响着夏元吉的话。
“你就记着为太子保驾护航,可陛下呢?难道陛下就该是擦脚布?”
方醒羞愧难当,他觉得自己的心思被夏元吉说中了,把朱高炽当做了过度,一心只想把朱瞻基护持上台。
如同是以前一般,方醒被召见,没有延迟,没有刁难,更没有喝退.....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
“臣有罪。”
当方醒看到朱高炽的脸上依旧是从容的微笑时,不禁说道:“臣功利心太强,行事……太过。”
朱高炽的面色如故,淡淡的道:“朕当年做太子时,觉得有许多人在以后会是自己的支持者,他们当时也曾经为了朕而奔走,可如今却是貌合神离,你告诉朕,你以后和瞻基会如何?”
朱高炽的问题一下就敲打在了方醒的心头,和朱瞻基从相识到现在的经历一一闪现,他抬头,看到了探究的眼神。
“陛下,臣与殿下有志一同,只要志向不改,只要大明能蒸蒸日上……殿下也是臣看着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方醒诚恳的道:“说实话,若是没有臣,殿下以后大抵会是按部就班,不会生出这些波澜。既然是由臣肇始,臣自然不会躲避,让殿下直面那些刀枪剑雨。”
朱高炽微微点头,想起自己登基之后那些他寄予厚望的‘股肱之臣’的转变,不禁心中冷笑,却又生出了羡慕之心来。
“你知进退,懂分寸……”
朱高炽的嘴角微微翘起,让方醒大惭。然后他继续说道:“你兴科学,朕为何冷眼观之,并不干涉,甚至还助你一臂之力?那是因为朕不想让你身不由己的成为权臣,最后……”
“臣甘心如此。”
方醒兴科学,实际上就是在树敌。
当敌人足够多时,方醒和皇家的关系就会越来越近。
“帝王孤独……”
朱高炽摸摸新换的茶杯,决定以后再也不扔了。
“孤独的帝王和孤独的臣子,这样才能信任,而群臣不过是点缀罢了!”
点缀?
方醒心中震怖,不禁回头看看门外,生怕朱高炽的这番话被人听到。
“你怕什么?”
朱高炽莞尔道:“从太祖高皇帝到先帝,臣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不变的依旧是孤独的帝王。胡惟庸当年和李善长相互暧昧,逼着太祖高皇帝兴起大案。先帝登基时,百官不服,暗中下了不少绊子,先帝不得不再起锦衣卫,所以臣子和帝王之间的分寸很重要,而你就很好。”
“朕本来是想废了东厂,锦衣卫也想遣散了,可终究想的太好,最后不得不改弦易辙,这些都是争斗,瞻基的身边若是少一个你这般的臣子,朕也不放心啊!”
方醒猛然有了明悟:权臣不但是帝王的忌讳,也是天下的忌讳。
蛇无头不行,船无舵乱走,而一个庞大的国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是虚君还是实君,可你得有个头领。
有了大家一致拥护的头领,可持续交替的头领,这个国家才有可持续发展的希望。
一旦出现权臣,内斗就会成为这个国家的主流,百官要站队,百姓心中揣揣,君王整日想着怎么除去这个权臣……
权臣天生就是四面楚歌,不进则死。
大明也有权臣——张居正,他就是不进则死的典型。自己作死压着皇帝,甚至都敢和太后、冯宝结成一党,让当时的万历如风中之烛,摇摇欲灭。
“臣不喜欢诸事缠身,更讨厌和人虚与委蛇……”
方醒这几日的举动是这般的赤果果,他甚至都做好了被朱高炽惩罚的准备。
可什么都没有,朱高炽待他依旧如故!
以心换心,方醒觉得自己有些龌龊。他抬头迎上了那双温和的眼睛,说道:“臣以前曾经说过,帝王是世间最累的活计,威风是威风了,可却被困于宫中,每日处理朝政,不得安歇,太辛苦。”
直至最后,朱高炽依旧对自己的身体在短期内抱着信心。
“瞻基在南边再历练一两年就可以回来了。”
朱高炽似乎想通过方醒来向朱瞻基传话,“当年朕曾经多次监国,深知要想摸透政事,必须要有头有尾。干个头就回来,那丝毫没用。”
“你们都好好的,朕还能再撑几年,等撑不住了,自然会退下来,好生的休养……”
朱高炽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从容,方醒自愧不如。
生死之间能有这等态度,这便是豁达。
方醒自问应当做不到,他觉得自己若是面临朱高炽这种情况,怕是无法静心,更遑论朱高炽每日还要处理政事……
……
“兴和伯,那家飘香楼据说是晋王的产业……”
快出宫时,一个小太监追上来说了这话。
这小太监方醒认识,是跟在梁中身边办事的人。
方醒点点头出了宫,吩咐人去查这家飘香楼。
……
所谓的飘香楼其实就是一座酒楼,不过生意惨淡。
就在飘香楼的隔壁茶庄的二楼包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气氛紧张。
安纶斜睨着沈阳,尖声道:“此事是我东厂先发现的,你们锦衣卫是要来搅局吗?”
沈阳微微低头,看着茶杯低声道:“是我锦衣卫的人先动的手,再说此事陛下并未下令动手,你们东厂自称是陛下家奴,为何敢私自拿人?”
安纶嗬嗬的笑着,鄙夷的道:“晋王在这里开酒楼,生意那么差也要撑着,这是想干什么?不过是藏污纳垢,打探消息罢了。陛下没说要动手,那是因为藩王,我们是家奴,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我们不会退!”
沈阳断然道:“此事关系到藩王是否有情弊,锦衣卫不会袖手旁观!”
安纶冷笑道:“赛哈智躲在锦衣卫衙门里不敢出门,听闻你也被多番排挤,此次弄不好就会被牵连,记住了,藩王不是锦衣卫能沾染的,否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那是我的事。”
沈阳脸上的伤口未愈,为了不牵扯伤口,只能小声说话。
安纶看着沈阳脸上的包扎,摇头道:“不要跟咱家抢,否则我们孙公公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孙佛!”
沈阳霍然起身,冷冷的道:“那就来吧。”
安纶阴笑着起身,说道:“你是自恃有兴和伯的看顾,所以肆无忌惮吗?”
沈阳摇摇头,目光冷漠的看着安纶,“我能用双手杀出一条路出来,直至……死去!”
疯子!
安纶正准备驳斥,沈阳却不耐烦了,转身就走。
“你别想独自动手!”
安纶一看就急了,沈阳却径直开了房门,然后看着外面两帮在对峙的人点点头,说道:“锦衣卫的兄弟跟本官走。”
安纶气急败坏的冲出来,看着沈阳带人扬长而去,就喝道:“跟上跟上,今日咱们不能让锦衣卫的人得意!”
两帮人冲出了茶楼,一前一后的朝着左边的飘香楼小跑而去。
刚跑出十多步,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爆响,就像是谁在撞门。
“跪地不杀!”
一阵厉喝传来,前方的锦衣卫止步,安纶气喘吁吁的跑上去,本想怒骂沈阳,可当他看到飘香楼那被撞飞的门扉时,不禁呆了。
“敢和东厂和锦衣卫抢,谁干的?”
敢和东厂锦衣卫抢食,这胆子大的没变了啊!
两拨人缓缓靠近飘香楼,当看到门外站着自己不认识的持刀男子时,不禁都有些想缩了。
沈阳出前几步,问道:“敢为诸位是那个衙门的?”
一个男子扫了沈阳一眼,仿佛是小刀子般的,让沈阳感到脸上的伤口在撕扯着痛。
“嘭!”
这时大堂里一阵乱响,沈阳前行一步,正好看到一个男子从楼梯上翻滚下来,砸在了下面的桌子上。
桌子并未如以后各种媒介描述的那般散架,男子有些背气,就躺在桌子上喘息着,双手在胸口顺气,像是搁浅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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