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率引擎发出轰轰声响,推动浮筒船在浅绿水波上疾弛。两侧山崖忽开忽闭,推碾气流,形成了通透的风。
山崖林木茂盛,便是绝壁之上,亦有蔓草苔藓,青绿绵延。风中自然裹了山林的味道,说不出是清新又或腥膻,里面还掺杂了飞禽走兽的长吟低吼,从船头刮到船尾,又向他们的来处一路推过去。
龙七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筒式座椅包裹感恰到好处,非常舒适,还可以向侧方转向,同时看到船头、船尾的即时情景。理所当然,他的“视觉共享”直播,也可以将船上的所有人都纳入镜头。
稍微抬一抬眼,长达十余公里的山峡碧水,亦可观览瞻顾,尽窥绝景。如此丰富的素材,单独出一期“云旅行”节目也绰绰有余。
然而龙七心中,每分每秒都在“播下去”和“关镜头”之间往来横跳。
在码头运输船上,抓到罗南递纱巾的镜头时,龙七是相当尴尬的,甚至本能就想下播。可想也知道,以罗南的性格,不至于做出那般事来,很可能是舱室区隔,做了自然的“恶魔剪辑”,引人误会。
如果他仓促下播,不知网上要传成什么样。还不如咬牙继续,让后面的镜头自然而然化去这番误会,洗脱“?嫌疑”。
问题是,镜头中那两位,似乎完全缺乏这类自觉。
龙七这里被无视了。
安排了深蓝集群坐船前往下游,罗南一行人则乘坐这艘豪华浮筒船,溯流而上,进入山脉深处,做一次“游览”。
而自从上了浮筒船,罗南就和那位女士并排坐在船头环形沙发一边,频繁交流,看上去竟熟络得很。龙七的直播镜头跟了很久,虽然没再出现什么亲密动作,但也严重缺乏洗脱“嫌疑”的决定性证据。
龙七已然是骑虎难下。
更不用说,让刚才那幕情形刺激得嗷嗷叫的广大网友们,一直在直播间里叫嚣:
“抓重点啊抓重点!”
“你那是最好的角度了,浪费可耻。”
“给我锁死在纱巾姐姐那儿!”
“对着一个阿姨舔屏,要不要脸?都让开,我先舔为敬!”
“没人觉得这位很面熟吗?”
“呵,有个这么油腻的哥哥真下头。”
“全是证据,全是证据!妹妹还拘在军舰上,哥哥却跑到湖城旅游泡妞。”
“泡?还是包?”
“被包!”
不管大家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几乎都一致撺掇龙七,给这艘浮筒船上最靓的目标,以予长时间、多角度的“照应”。
你们指不定就在“照应”人家的生意,典身卖命的那种。
不管心中如何腹诽,龙七的视线和镜头,还是长时间锁定了那位女士:
文慧兰。
此时,文慧兰已经将罗南交还的纱巾披在身上,好像随便绕肩一系,便呈现出不对称的披风样式,颇具设计感。她又将纱巾打个结,一角自胸口垂落,遮住过于轻透的白衬衣,愈显优雅。
偏偏她还搭配了瘦长米色薄绒裤,扎束上衣,脚下蹬着小白鞋,颇具运动感。两下综合,更显得明媚轻盈,与座下的休闲浮筒船最是相宜,满满的旅游风。
事实上,她眼下的职能,依稀便是一位私人导游。
“因为下游季节性堰塞湖的原因,8月雨季,支流水位普涨一到两米,浮筒船可以从前进基地直趋上游。
“由百丈岩,可以向上,穿过大坝废墟,继续深入,直到主峰区域。只是再往上去,山势落差加大,河道虽在,很多地方船只通过比较困难。
“我们也可以从百丈岩折回,从一条以前的人工河道,进入干流,顺水而下,到山区、水道畸变物产最丰富的高汀湖,以前那里曾是水库,又是景区,风光相当不错。”
对“导游”规划的路线,罗南不置可否,转而问对面三人的意见:
“你们觉得呢?”
船头是浮筒船的主要交际区,极具质感的环形沙发上,其实一共坐了五个人来着,以中央通道为界,罗南和文慧兰在一侧,另外三人在另一侧。
三个人那边,也就是与龙七副驾驶位同侧,显得有点拥挤。其实船头这边的环形沙发组,一边装下五六个人绰绰有余,之所以有这种感觉,还是肢体表现之故。
长时间跟拍罗、文二人,似乎也会有些不好的引导。龙七就尝试偏移重心,给船上其他人也安排一点儿镜头。
于是,直播镜头中,就能看到弗里斯、赵汐、刘峰明三人一字排开,除了弗里斯还放松些,赵、刘二人都是标准的军人坐姿,绷得龙七都替他们难受。
他们三个也确实与现在的场景格格不入。
本来按照原计划,深蓝集群这帮人,任务已经结束,乘运输船到干流,然后走陆路或大江水路都可以,去湖城乘坐飞艇回去就好。
哪知临行前,?淮城近防军的刘峰明少校,忽然自告奋勇,要随罗南溯流而上,直趋大山腹地。言语中直指“百峰君”,显然是昨晚上针对“浑敦教团”的行动不够过瘾,还要再进一步。
对这样直白表露的私心,罗南并无明确表示。
倒是孟荼相当在意。因为弄不清罗南的意图,也不好指斥刘峰明这种出格行为,到后来干脆大手一挥,又派了弗里斯、赵汐二人跟随,凑齐了昨晚勘察“浑敦教团”的主力三人组,美其名曰“保卫人员”。
这大概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因人设岗”,却又增强了工作的延续性,方便boss安排;同时也让弗里斯居中缓冲,别让刘峰明惹出事来。
如此,将一位资深军官糊弄问题的本事,展现得淋漓尽致,确实老道。
只不过,被安排人员多少就有点儿懵圈了。其中弗里斯浑不吝,刘峰明则明显有所觉悟,也还算好;唯有赵汐,完全无准备给推到这里,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又没法借酒壮胆,当真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此时听到罗南问话,赵汐下意识挺了下已经笔直的腰背,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再看向自家上司。
弗里斯靠在最前端位置,举起手:“听boss安排……不过那条往干流去的人工河道还能用吗?我记得八几年的时候,就差不多淤死了,当时附近有几个聚居点还想联手疏浚来着,后面大概也无疾而终了。”
文慧兰微笑回应:“几次山洪,又给冲开了些,小船可过。”
刘峰明同样坐得笔直,身体也是绷紧。但和赵汐不同,他是用这种方式,抑制住心头跳动的火焰。
在弗里斯的问题浅尝辄止后,他终于按捺不住,沉声道:“自百丈岩折回,始终还是外围。溯流北上至少五十公里,才到百峰君的‘活化区’。”
这不是建议,而是不满。
文慧兰没必要回应,只微笑而已。
罗南稍微提了下嗓子:“山君?”
音波顺着船头吹来的气流,从中央步道往后推,传递到船尾。
龙七的镜头也跟进。
船尾位置,有两个可以自由转向的躺椅,是个聊天看景的好地方,停船的时候也能钓个鱼什么的,然而此刻,只有山君一人在那儿。
罗南招呼他的时候,他的视线似乎是在被引擎翻搅的水波中游移,显得犹为孤独不合群,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上去,凌晨与罗南一番长谈,并没有消去他胸中块垒——也对,跳船这种事儿,哪会轻易成功呢?更何况他跳没跳,又有谁知道?
但不管怎样,罗南既然询问了,他也要有所表示:
“全看罗先生安排。”
以山君一贯为人,这种回应真是低调谦逊到快沉到水里了。
“我还是想往深处去。”
罗南说话时,视线似乎总在文慧兰白皙颈侧,以及削肩薄纱上流连。别人也还罢了,连文慧兰本人都不介意,却让掌镜的龙七手心发汗——虽然他的手目前也没啥用。
好不容易,罗南视线偏移开,却是投向主驾驶位置:
“这船能到哪里?”
那里坐着的,大约是船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也就是早前在码头上站岗的黑西装保镖。他此时兼任主驾驶,在河面水况较复杂的情况下,仍然将浮筒艇的速度钉死在上限,而且船体平稳,操作相当娴熟。
龙七记得这个人,六月底在夏城,这哥们儿就是文慧兰的保镖队长,几乎形影不离。要么是心腹,要么就是监军,总之不可轻忽。
只是这位保镖先生,大约也没想过罗南会和他讲话,沉默了半秒钟,方?才回应:“能到‘活化区’。”
看上去也是个惜言如金的,至于是否是伪装,还需要再观察。
龙七稍稍调整下坐姿,实在是弗里斯三个人的外骨骼装甲,没别的地方放,就堆在驾驶区的中央步道上,半人高的箱子,多少有点儿碍事儿了。
然而此时此刻,觉得他碍事的,才大有人在。
很多观众都对龙七转移镜头大为不满。
“龙七你怂个毛啊,你咋不凑上去呢?”
“我叫那么多声哥,你就这么回报我?”
“谁要看臭男人,姐姐杀我!”
“瑞雯小姐原谅我吧,我只是想稍稍拓展一下审美覆盖面……快把镜头转回去啊!”
人类的审美并不精确,也不够稳定。
看到一个美人儿,瞬间惊艳,但很可能过眼就忘,也可能对那位的清凉衣装和身材记忆更深刻。以至再见的时候,或许继续惊艳,却又完全不记得曾见过面。
当然,也有经年累月,造成审美疲劳的问题。
龙七不具备和文慧兰“经年累月”的条件,但单就“记忆”这方面来说,文慧兰是有很明确的记忆点的。
尤其是在她笑的时候,唇角处模糊了年龄的“智慧刀”,与她沉着冷静的风度恰相适配,最能经得起岁月的冲刷。在直觉感知之美与理性预期之美的共同作用下,真能一刀斩进直男直女心坎里去。
这群视觉动物没治了!
龙七很想告诉广大网友,这就是上回杂货轮直播,从天而降,爆掉zm的那个,起码是嫌疑人之一。
最重要的,这位女士每年过手的畸变物产,产值以亿万计。
在高度内卷的权限社会压力下,世界上每天都有大量的人,选择用这些玩意儿另辟蹊径,试图完成弯道超车。
其中会有相当一部分,会因为不当使用这些畸变物产,致病、致残、致死;也有可能会遭到畸变污染以至于成为新的污染源。
当然里面也有可能会出现运气爆棚的觉醒者,然后在一塌糊涂的超凡能力推动下,变成里世界的边缘人,最后稀里糊涂走上人生的另一条岔道……多半也不会特别美好。
而在龙七心中,钉死了文慧兰人生定位的,仍是那部在八十年代上映的经典电影……
话说如今看直播的全都是小年轻吗?
还是说真的沧桑巨变,到现在都没有人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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