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融化,街道上车辆和行人也多了起来,空气里混杂着一股泥水和砖尘味,钟濛在路口下车,眼前是两个月前刚修整过的麓明中学,青英的后身。
负责人说,十月份校方对大门和花坛布局进行了修整,还在背靠山路的操场开了一扇西门,方便学生课外实践。
“大冬天的,谁会带学生上山实践啊,”小张整了整束脖子的制服衣领,觉得有点憋得慌,“就说不合时宜的事干脆别干。”
不合时宜也罢,可这一动土不要紧,生生牵出一堆事来。
说是建门时,一根施工用的金属架子掉下来,正好砸在一个工人身上,失血过多死了,家属不满意赔偿金额,带人拉起横幅闹事,白天黑夜的在外头守着,昨天晚上,死者哥哥出去小解,不知撞见什么,硬给吓疯了,山上没有监控,路口倒有一个,谁知恰好就坏了,这下家属更不认,一口咬定是学校指派人威胁恐吓,校方百口莫辩,现在还是一堆烂摊子。
钟濛跟着小张几个警察进去,在门卫处登了记,校领导已经在里面等着,行政主任脸色青白地上来握手,小张问,“怎么会想到冬天施工,学生们也用不着啊。”
“原本工期一直计划到明年开春,把通山的一小段路也修修,”行政主任便说便领他们往现场走,“您看,施工的地方全都有监控覆盖,就山路上没通,只安了一个摄像头,偏偏就坏了,谁知道他跑那么远去上厕所呢?”
眼前是刚建了一半的学校后门,麓明山就在眼前,可以看到不远处疏疏朗朗的树林,除了被迫中断的施工现场外,一切都很正常。
事发的树下只有他一个人活动过的痕迹,不知道那人怎么会在这里突然尖叫起来,身上除了跌倒的擦伤什么都没有,看起来就像突然发疯。
“说是有披着黑色斗篷的鬼要吃了他,”行政主任一脸无奈,“您说说,这是什么疯话?”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长相颇斯文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主任忙帮着介绍,“这是我们的吴校长,刚刚开完会出来。”
校长叫吴建元,穿着一身西装,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只是有些疲态,微笑着和他们握手,钟濛也和他见过了,接行政主任刚才的话道,“这也未必,说不定就是那鬼饿疯了呢。”
校长和行政主任惧是一愣。
这话乍一听像是愣头小警察不知轻重开过了头的玩笑,可钟濛没笑,脸上如冰似雪。
吴建元本就是勉强扬起来的唇角瞬间僵硬,尴尬地笑笑,“警官可真幽默。”
“申请整修的红头文件我们都看过了,程序上没有问题,”小张道,“但是校园内的花坛也拆改了是为什么?”
吴建元道:“之前花坛里种了不少夹竹桃,这种花有毒性,学生们课下又爱玩闹,安全起见,趁着这次翻修,就一块移了,来年正好开春,不影响美观,也顺便调整一下布局,留出一块空地来,等着以后扩建浴池用。”
小张点点头,抬起头看当时出了事故的施工架,钟濛推说去卫生间,折返回了教学区内,此刻早读还没下,晨光裹挟着浮尘打在窗户上,楼内书声琅琅,走廊里贴着高考倒计时,颇有青春激扬的气息,钟濛沿着楼道走,和黑猫说话,“‘距高考还有189天’,都让我想起自己上高三的时候了。”
黑猫顺嘴一句,“你高考多少分?”
“我没能参加高考。”
“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那边的公务员竟然连本科学历都不要求!”
“…再说打死你。”
两人绊着嘴出来,钟濛绕了个远,沿着教学楼前面圆形的大花坛往南走,不时登上台阶眺望几眼,掐着手指盘算,一路下来,校内布局逐渐了然,眉心不由得锁了起来。
背靠麓明,却孤峰突起,新开西门,又改主坛,偏却中轴,二坎相叠,阳中险陷,艮外有山,行人不见……
这一整修不要紧,好好的学校成了聚阴聚灵的大祭坛。
而且角度刁钻,等闲还看不出来。
钟濛正疑虑,对面行政楼的走廊窗户那走过一个瘦削佝偻的人影,好像是个老头。
钟濛皱了皱眉,隔着挺远的距离,仍踮起脚追看了一眼。
煤球问:“怎么了?”
“有点眼熟,”钟濛喃喃,“而且老人怎么会出现在行政楼上…”
正踌躇间,手机响了起来,张警官打过来催促,“小濛,你不是在学校迷路了吧?”
钟濛又看了眼马上要消失在墙后的人影,心里窜上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对电话道,“有点事情等我一下。”
说着,她手心已聚起青光,收在拳内,飞快朝行政楼跑去。
那老人身量瘦弱,走的倒快,钟濛只在拐角处捕捉到一片灰黑色的衣角,追过去一看,却又不见了。
甬长的楼道里一片安静,房门都掩着,半点风声也无,竟然有一丝诡异。
钟濛喘息着,当机立断几步迈上楼梯,捕捉到那人的背影,“等等!”
她一把按住瘦老头的肩膀,一片冰凉。
那人正要推开门的动作顿住,似乎有瞬间的僵硬,少顷后,慢慢转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钟濛微微一怔。
几乎在碰到他的同时,她就断定了这是个普通的人类,但联想到血猎的供词,又不敢轻易放过,因此直到他停下转身,钟濛也没有松手。
但她此刻松了。
老头约摸五十多岁,穿着身旧中山服,头发花白,双眼却炯炯,只是很快便收敛了下去,“原来是位警官,我是来找儿子的,他在这里干雇员。”
不是梅林。
钟濛端详着他的脸,思绪飘到很久之前,确定了一件事。
自己见过他,而他也不像是突然被陌生警察叫住的样子。
钟濛笑笑,“大爷好,领导让我来找副校长,可是我找不到校长室了,一楼没有人在,上楼正好看见您,便想问个路,唐突了。”
老头道,“没什么,只是我也头一次来,问问我儿子吧。”说着他推开门,里面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敲键盘,起身给她指了四楼的某个房间。
钟濛退出来,看了一眼房门旁边的指示牌。
上面写着每个办公室内工作人员的名字和证件照,刚刚那个青年照片后面分明缀着三个字,“郭凡益。”
钟濛想起来了。
他是郭凡宇的叔叔,九年前蔺修刚来学校不久的那个早晨,他们曾见过一面。
只是时隔太久,他又苍老许多,才没有认出来。
是巧合吗?
钟濛觉得不对,回到特侦后,找到正趴在暖气片上呼呼大睡的家伙,“狻猊,狻猊?”
这厮鼾声如雷,睡的正香,几次三番叫不醒。
钟濛无奈了,“狮子…”
下一秒,它嗷一声蹦起来了,“是狻猊不是狮子狗!”
钟濛耸肩,“我叫狮子没叫狗。”
“……”
五分钟后,狻猊变回人形,揉揉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白净的少年脸上没点好气,打开电脑,幽幽蓝光映出来,透着丝丝寒气,一看就是阴间玩意,“查什么?”
“九年前篡改记忆人群的名单。”
狻猊烦躁的起床气顿时消了。
他看了钟濛一眼,神色竟然有点文静,“那可太多了,接触过你和蔺修的人全都在里面,查这个干什么?”
“见到一个故人,第N次怀疑你们地府科员的工作质量。”
“咱们地府谢谢。”狻猊手脚麻利打开档案记录,调侃她的多疑,“不可能有漏网之鱼的,机制启动后他们都会按流程复查一遍,你看。”
鼠标几乎拉不到头的名单后面一串打了勾的春绿色,钟濛边滑边道,“小心说嘴打嘴,光鬼门关那个客服都糊弄我多少次了…”
“不然怎么能显出我们严谨来,小白她就是因为不牢靠才被调去鬼门关的呀,那里不出大错。”
这话刚落,钟濛的手便停住了,声音听起来颇为怪异,“…所以她被调去之前,干的什么工作?”
狻猊抬脸一瞧,顿时怔住,蓝幽幽的屏幕上中间那个人名后面十分不祥地缀着三个黑字:“执行中”。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九年过去了还在执行中。
狻猊本来蹲在椅子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办公椅应声而倒,差点砸到煤球的尾巴:“喵嗷!”
钟濛盯着上头郭坤两个字,神色不辨喜怒,相反好像还挺平静,“躲过地府这事,他必然知道,说不准还是自己想的法子。”
她放开鼠标,“截屏备份,发给阎君,这个客服马上追责,辞退。”
狻猊挡住煤球飞扑过来的爪子,正要答应,钟濛已经走出去了,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狻猊咽了下口水,“郭昆这个人,很要紧吗?”
煤球歪头,“怎么说呢。”
“有个血猎招供,当年梅林暗中来坤海安身,就有‘高人’指点,栖身麓明附近,又利用风水八卦,选址中学,不知走了什么路子,将青英迁了过去,费心布局,留下后路以待来日,现在麓明中学只消稍加整修,就变成了陷阴聚灵的大凶宅,只怕是借众多学生的充沛阳气,供他续命的。”
煤球幽幽问,“现在你觉得那个高人是谁?”
狻猊眼角抽动,“小白的仕途是真别想要了。”
煤球嗤了声,“还仕途呢。”
……
钟濛来到病房,验明正身后,推门进去。
蔺修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手上还戴着钢铐,滴着水。
钟濛挨着床边坐了下来,静静端详了他片刻。
他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眉骨和鼻梁仿佛蜡铸的一般,睫毛在梦里犹微微翕动,手背因为频繁打针,泛青的血管十分显眼。
钟濛从没见过他这样,脆弱易碎,好像大限将至。
她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肌肤触碰的同一刻,蔺修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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