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月回来得很晚，萧澜没睡，一直在等他。

“她——还好吗？”萧澜迟疑着开口。

楚璃月沉吟片刻，道:“似乎是已经接受现实了。”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

楚璃月情绪低落，萧澜亦是心情沉重，手中的书捧了大半个时辰，但一个字也没进脑，合上书册，萧澜道:“我打算准备一份厚礼给她做嫁妆，还有，她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送送她吧。”

楚璃月颔首，道:“好。”

撤了冠钗，二人并肩躺在床上，虽然身心疲惫不堪却是睡意全无。

“有话想问我？”

楚璃月侧身面向萧澜，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进宫去找父皇？”

他会提出这样的疑问萧澜并不意外，想必是他问了楚黛，而楚黛坦白告诉他了。为此，萧澜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猜的。”

“猜的？”楚璃月将信将疑。

“嗯。”顿了顿，萧澜道:“我相信你不会坐视不管，哪怕已经无力回天，不亲自撞过南墙你是不可能死心的。”

如果坐视不管，那就不是她萧澜认识的楚璃月了。

“那除夕夜的事情，百里靖他……你也是猜的吗？”这个疑问已经藏在楚璃月心里很久了，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干脆一起讲出来了。

这当然不是猜的，前世情缘起于此，今生恩断也于此，比剑一事从来不是猜测，而是蓄谋已久的计划。可笑的是，前世百里靖机关算尽顺利收服了“大晋利剑”，而今生她和百里靖各自谋算，结果为楚璃月做了嫁衣，百里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她是坐收渔利。

“不是。要打胜仗，光有天时地利不够，还要人和，我这些年培养起来的眼线虽然不多，但也是有一些的，所以……”话没有说透，却足够楚璃月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楚璃月大概是信了。

烛火已经熄灭，屋内仅有的光亮是透窗而来的朦胧月色，借着月色，萧澜能看到楚璃月的脸部轮廓，晦暗不明，但能看出个大概。

注视着楚璃月的眼眸，萧澜心道:抱歉啊，我骗了你。你有你的秘密，我也要暂时留着我自己的。

楚璃月跃上风云榜的真实原因是什么？除了楚国三皇子以外他是否还有别的身份？他的剑术师承何人？

前世，楚璃月死在她怀里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看懂了他，然而，现在，她越是走近他却发现自己越是看不懂他了。

他文雅沉静，却也强横骇人；他心思单纯，却也深谙深宫处事之道。他是她认知中的他，又不仅仅是她以为的那个他。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登基称帝，纵然以身殉国，葬于沙场，也绝对不要再用和亲来换取一时的和平。”

楚璃月好一会儿没动静，萧澜本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建武帝尚在人世，楚璃月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大逆不道，但眼下，谁在乎呢？

萧澜倒是很赞同这番话，兵卒葬沙场，君王死社稷，宁以鲜血守卫边疆也绝不割地、赔款、和亲，这才是一个王朝该有的风骨。

帝王之所以为帝王，凌驾众生之上，受万人景仰，不是因为他拥有无上权力可以肆意妄为，而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背负起了守护一国之民的责任。

“其实，我以前……”萧澜欲言又止，但顿了顿，她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以前听闻试剑山庄的一件事，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楚璃月道:“愿闻其详。”

“好像是在几年前吧，庄主幸无出门游历，仇家带着数百名高手一同闯入，结果你猜怎么着？被公子景明带领数十弟子打退了。那时我便对传说中的江湖心生向往，青山之变后，萧瀚虽然根基未稳，但晋国内外安泰，我有时会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功成身退，便带着赤霄剑闯荡江湖去，鲜衣怒马，锄强扶弱，劫富济贫。”

人们总说萧澜沉迷权位，殊不知其实她最想摆脱的就是权位，最向往的便是自由和爱。

“那——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有时还这样想，但是我知道，只要天下还是四分五裂，战火不歇，黎民不得安居乐业，我一人身处江湖之远逍遥度日又如何？良心上还是不会安稳的，因为我知道我有能力结束这一切，看着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就一定会回来的。”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亦或是正直的人，但是有些事情她能做就一定会去做。纵然在宫廷的阴谋诡谲中沉浮多年，她还是不曾往却自己的本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不管旁人如何诋毁误解也罢，她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往何处，她也知道她要成为的她应当积极入世，俯仰之间无愧天地，而非消极避世，图一人安乐。

“还有啊，柏言他……我不希望再有人步他的后尘了。”想起柏言，萧澜又是一阵心痛。

世间繁华三千，堪为她知己者，唯柏言而已。可惜柏言此人太过孑然尘世，难为俗世所容，反倒是手染血腥的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他——”楚璃月似乎还想问关于柏言的事情，但碍于时辰已晚，便道:“赶紧睡吧，接下来各国使团陆陆续续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呢。”

“嗯，睡吧。”萧澜往他身边贴过去一点，楚璃月会意地将她揽在怀里。

细细聆听着楚璃月强健有力的心跳，萧澜暗道:睡吧，以后我会把柏言的事情告诉你的。甚至，我想把他的作为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知道他不是他们以为的贪官污吏，恰恰相反，他是这乱世难得的想要济世救民的好官啊。

年幼丧母，后又是外公，也就是当朝首辅大人倒台，满门抄斩，萧澜不是没有想过同这肮脏的朝堂宫廷沉沦，但是柏言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种子长成了幼苗，而且并未随着柏言的离去而覆灭，反而在萧澜的心中愈发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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