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邛州城绵延不绝的山路下山后稍稍往东去便是一处码头小镇连云镇,沈家则一直是这个镇上有威望的大户人家,宅邸沈府也是四候府中掌管海上交通贸易的一把手,通往各州的采购销售的大头都由他们家族一一扶持。苏汀到达沈家时全身已被汗水浸湿,双腿颤抖地斜靠在沈家府邸的石阶上,“我们的货船太过张扬不安全,阿三阿四,你们支一艘小船将阿汀带走。”沈云烟在府内张罗完后颤巍巍走出府邸来到苏汀身边,“你路上小心我先留着拖延苏慕一会,这边处理完我就跟上你。”苏汀支起身子刚要张嘴,只觉脖颈后被谁一手刃打中,脑袋当时就嗡嗡作响昏死过去。“苏公子得罪了。”正是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双胞胎兄弟阿三阿四,俩人长得一模一样唯一区分之处就是阿三光头阿四则是短发寸头。平头阿三一直手臂直接扛起苏汀放进已备好的马车里,沈云烟走近柔声说:“阿汀就拜托你俩了,到了临州你们可以将这东西带往临州城天舒府。”沈云烟从怀中掏出一锦囊递给阿三。阿三小心翼翼接过揣在怀中点头对沈云烟说道:“小姐尽管放心,我们肯定誓死保护好苏公子。”阿四也跟着说道:“对的,小姐放一万心便是。”说罢他翻身上车抓住缰绳:“小姐那我们就尽快出发了。”沈云烟怔怔地看了眼苏汀那里后点点头:“你们去吧。”
再听邛州城方向急如骤雨嘈乱的脚步和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不用看也能猜到是苏慕那群黑骑循着苏汀追来。沈家前往码头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便可到达,可为了避免被路上苏慕的耳目察觉沈云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她出发前就遣人从码头将一艘备满了干粮的鸟船驶到了连云镇外沿海的某海岸处停靠着,阿三阿四现在就是载着苏汀出镇前往此处。待黑骑他们搞到沈家时候早就是扑了个空,那时苏汀早就和阿三阿四登上了前往东陆的船。
虽说苏长戚在位时好酒好色,但对于百姓的疾苦还是挺上心,他谈不上算是贤明的君主,但也不算无作为的昏君。当这一天艳阳高照之际,邛州城内传出来的是苏长戚旧疾复发薨死在琳琅宫内的消息,三子苏汀悲痛欲绝之下人间蒸发消失无踪,长皇后“无奈”将邛州朝政大权全盘托给现如今唯一的皇子苏慕。朝堂之上很多衷心与苏长戚的朝臣也基本上被苏慕手下的黑袍傀儡住,任他宰割,原本还算歌舞升平的邛州在苏慕掌政后开始了穷兵黩武的东征,而他黑发异瞳天选之人传闻也随之陆陆续续传播开来。
初秋的清晨空气里格外的冷清,吸入鼻腔中的空气仿佛带有细薄的刀片切割似得带来一阵阵刺痛的凉意。刘老这十几米的沙船沉稳的在平静的海面上起起伏伏随着波浪漂流,尹先坐在船头看着四周雾蒙蒙的海面,东方刚鱼肚白,秋日的雾气还没有消散干净,打在身上寒意逼人。“尹子,又在打坐呢?”刘老披着藏青色棉衣走过来问道,“一日之计在于晨嘛,老本行可不能忘了。”尹先回头微微一笑,“要不,咱俩过两招?看看我这云麓内经精进如何?”尹先一听赶忙摆手摇头:“刘哥哥你这折我寿呗?年轻时我就是你手下败将,更别提现在咯?”刘老哈哈哈大笑做到船头台阶上:“好汉不提当年勇,哎。”尹先知道现在刘老在想什么,他们俩其实都想的一样,如果当年他们没有那么做现在或许早就是别样一番前景,人果然就是贪得无厌的动物而已。“你说,我们那东西还能找得回来吗?”刘老沉下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自己追问自己一样,“当年为了他我们遭受那么多罪也背负那么多骂名。”尹先听到不由苦笑起来:“刘哥,天命这东西,谁猜得到呢,当年我们亲手把它扔掉就是不想再被它蛊惑多生累赘,你看我们现在不也是挺逍遥自在嘛。”尹先嘴上是这样说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脱离了后续心法的支撑潜修,他们内力修为不仅仅是止步不前甚至倒退或许有朝一日就会被蚕食的和普通人一样,反观刘老他又何尝不知道呢。“喂!你们俩一大早蹲在船头干嘛呢,一起拉屎的?”王麻睡眼惺忪的从船舱里探出脑袋问道,“网你们收了吗?有没有看到大鱼苗路过?”王麻嘴上说的大鱼苗可不是指字面意思上的鱼苗,那是他们之间的代词特指一些来往的商船货船。薄雾里刘老的船就像幽灵一样穿梭其中,除了波浪撞击声和噼啪作响的船帆声之外,四周基本死寂无声,这样的生活尹先刘老几人基本日复一日,当做捕捞的同时再捞点外快。
凤来村一路往西就可以看到泥黄色的沙滩,沙粒很粗而且里面还夹杂形形色色的碎石子碎贝壳,每每浑浊的潮水退去后露出来的是一副黄沙夹杂黑色淤泥的浅滩,这些淤泥堆里只要你稍加挖掘就可以找到各种贝类蟹类,而有的浅水滩里还会卧着冲刷上来的海葵或幼小的鱼苗。在当时尹先的认知里,这一片海域好像就是打他出生时就特意为他开辟准备的,刚懂事儿的时他是屁颠屁颠跟在刘叔后面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这问那,平日里五大三粗的刘舒对待孩子时却很耐心,总是会把他从刘老船上听说的一些东西现学现卖耐心细致的讲解给尹哲听,后来刘舒年纪稍微大些被刘老带着出船后,尹哲有时也煞有其事的会带着一群小弟去海边打扫清理他们的战场。运气好的话,他们会捡到一些被海水冲刷上来的垃圾,有的是被海水浸泡的破败不堪的小木匣,有的是泛着锈渍的铁盒还有一些估计是被伤心人随手扔在风中的一纸信书,通过这些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垃圾”仿佛让尹哲看到了凤来村外另一个世界另一番景象。他看着潮水退去时会在想,海的另一边会是什么呢?这些海水退去了会被存放到什么地方,他们又是怎么涨潮一浪接着一浪扑打上来呢?他甚至在沙滩上画过自己脑海里想象的对岸世界,那里住着一头沉睡的庞然巨兽,当他呼气时汹涌的海水就缓缓一层层推进过来,当他吸气时海水又是慢慢退回去。这一日下午时,尹哲又是一个人蹲坐在刚退潮的沙滩上,双手把玩着还湿乎乎的黄沙在堆砌一座方方正正的房屋,他用手小心翼翼把房屋棱角涂抹平整拍打结实。“又是你这小疯子,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尹哲抬头看去。这约莫十六七的矮胖墩正是村里孙屠户家的孙大虎,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趾高气扬的小跟班,也就是他邻居家的双胞胎大小仲。尹哲知道他三人游手好闲爱四处挑事,大虎仗着自己在积云镇武馆学过十天半个月的三脚猫功夫就喜欢到处欺负人。尹哲并不想多加理睬,拍拍双手上的泥沙起身就准备离去,“虎哥,我听说这疯子可是会功夫的。”小仲嘀嘀咕咕地在大虎身边念叨,大虎一听那可不乐意:“就他这没娘的家伙能从哪里学哦!”尹哲听到此处是强忍着心中怒火攥着拳头扭身准备离开沙滩往村里方向走去。“哎!你这有娘生没娘教的,怎么不搭理人,我再和你说话呢!”大虎一见尹哲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径直往村子方向走去,面子上可就挂不住了。他抄起身边一块石子抡起膀子就往尹哲扔去,大虎这臂力在同龄人甚至比他大几岁的人群里都无出其右,这扔出去的石子带着嗖嗖风声不偏不倚正朝尹哲脑壳蹦去,大虎嘴角上扬暗笑:“我这出其不意你小子肯定躲不过!”
尹哲根本就没想躲,他左手朝飞来的石子抓去,大虎看似势大力沉的一击被尹哲轻松化解,那石子上的风劲在碰到尹哲手那一瞬间就好像被他吸收一样,软绵无力地落到他手中。一旁的大小仲二人略显尴尬的看着大虎,“看,看什么看!没看到这疯子在挑衅我们吗!”大虎脸唰的涨得通红吼道,大小仲听罢呀呀呀地举着拳头就往尹哲那边冲去,反观大虎则双手在丹田处虚握开始运转周身气劲。尹哲惊讶的是大小仲二人即使踩在软绵绵沙滩上但还是瞬间就攻过来,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直攻尹哲上下两路,尹哲并没有过多纠缠还手,他像兔子一样一边跳跃一边往村子方向逃去,每次眼瞅着二人拳脚就要碰到尹哲时,尹哲总会巧妙的调整身姿往一旁侧身或跃身后跳躲开,看到尹哲像调戏他们似的手都不抬一下只是来回闪躲,更是让大虎火大。他沉气到双手手腕处大吼一声:“你们让开!”说罢低身左右双手各抓一把黄沙:“一颗石子你能接住那这个呢!”只见大虎双手甩出,双手扔出的黄沙在空中噼啪作响带着泥黄色残影嗖嗖嗖直冲尹哲。在他出手那刹那尹哲就感觉到这黄沙中夹杂着大虎小有修成的积云内劲,如果被它们打到可不是仅仅疼痛那么简单估计还会带有内伤,在尹哲脑海里想到再用身法进行闪躲时奈何大虎甩出的沙粒速度迅猛,他脚步已经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动作来躲避。尹哲来不及再想更多他想到之前尹先教给他的一些琐碎招数,气沉丹田双手手腕急忙在胸前转动口中顺势低喝一声:“浮沉云势。”只见他双手所及之处,那周围气流被卷入他手腕所画的圈势内,仿佛由他手腕往外扩散一圈圈白雾状的涟漪,那雷霆霹雳般的黄沙触及在白雾圈时瞬间像掉入棉花中一样,停滞在了尹哲身前然后纷纷洒落在沙滩里。一旁正拳打脚踢的大小仲二人看到此番景象都张大嘴巴呆在原地像木头人一样,正狂奔向尹哲的大虎也急忙刹住了脚步,愣愣的杵在原地几秒后像见到鬼一样大吼大叫地扭头就跑开,大小仲二人被大虎的喊叫声惊醒后发觉自己的大哥早就溜之大吉也一边喊叫“疯子!疯子!妖怪!”一边连滚带爬地追在大虎身后。
尹哲哈哈哈大笑望着这三人跑走的方向,“你呀!又到处乱用尹叔叔教你的功夫。”清脆的女声让尹哲心跳一下加速,比尹哲高出一头的刘绦一身黄衣正站在沙滩东侧草地上背着双手面带温暖如春风般的微笑看着尹哲,她看到尹哲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时又是噗嗤笑出声,然后招了招手:“呆子呀你!赶紧来,我娘喊你吃饭了。”“啊?这才什么时辰呀就吃晚饭?”尹哲小跑着过去嘴里嘟囔道,刘绦看着小跑过来的尹哲,轻轻一巴掌拍在他左肩:“饿了就吃饭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每每尹先和刘老他们白天出海时,尹哲都会被拉到刘老家解决饭菜问题,在刘家来看他们也习以为常甚至早就把这小子当做自己人看待。尹哲听后吐了吐舌头:“应该不是别人饿了,是你这吃货饿吧。”刘绦一听张开手就要再来一巴掌:“嘿?你小子,嘴还挺毒嘛!”尹哲看到刘绦抬起的手急忙连蹦加跳大笑着跑开:“来来来,绦姐,咱比比脚程!”刘绦呸了一声朝着尹哲跑走的方向喊道:“你堂堂男子汉好意思欺负我这弱女子的哦。”说完也加快脚步追了出去,微微泛着橙色的慵懒阳光之下,秋风柔软吹拂着沙滩和堤岸的枯草,卷起细碎的尘埃和沙尘,尹哲和刘绦二人的嬉笑声也渐渐由近及远消散在凤来村曲曲折折的黄土小道尽头。
裹着厚实麻布的双脚重重再船板上跺了跺脚,裤脚和身上哗啦啦落下了一块又一块带着血肉的破碎皮肤,“呕~”刘舒干呕了一声,“没想这传闻的九皋人这么恶心。身上皮肤一碰就细碎,真像行尸走肉一般。”刘舒说罢将肩膀上扛着的一大麻布袋物件重重扔到船板上继续蹦跶着跺着双脚。“哎!哎哎!!哎哎哎!!!”船舱王麻又探出头呵斥道:“你小子是想我们哥几个都命丧这里是吗!你是要拆船吗!”刘老也从船舱缓步走出来左手寸拳轻轻锤了下刘舒胸口又看了下刚从海里湿漉漉鱼跃上甲板的尹先:“做的不错。”刘老这一拳按上去,刘舒周身衣物无风自动,沾染在麻布衣服上碎肉甚至血水都被震落下来。“爹,这里面好多碎银,看来都是九皋那艘鬼船搜刮过往客商的。”刘舒摸着鼻子如有所思的说道:“咱这应该算是劫富济贫了吧。”刘老看了看地上的布袋:“说起大道理你倒是一套一套的,把袋子拎进船舱给你尹叔沏个热茶吧。”刘舒憨笑着应道:“好咧!”单手抓起布袋快步窜进船舱。尹先倚着船栏坐在船板上看着刘老说道:“你这把舒调教的挺好吗,胆大心细本领愈发精进了。”刘老苦笑了下:“你就别挖苦我了。”他沉吟了会儿:“他学的大多是市井花拳绣腿功夫而已,云麓里的心法传授了他已有数年仍是止步不前毫无进步。”尹先听到此处也不由惊讶:“不应该吧。”刘老无奈点头:“这个或许真是要看天份吧,比如阿哲他就很不一样。”听到这句话尹先心里咯噔一下,他沉默了会儿:“虽然尹哲这孩子确实对新鲜事物吸收学的很快,但我不想让他过多接触那些本不属于他世界的东西。”刘老听后摇摇头:“可我们还是让他耳濡目染并且沾染了这些东西了,”刘老突然微笑道“而且他确实很有天赋,或许他可以做到我们以前做不成的事呢,也算是一种传承。”尹先目光闪过一丝光芒但又转瞬即逝:“或许也算是因果报应呢?”刘老拍了拍尹先肩膀示意他也起身前往船舱:“过去的事儿该要放下,也放过过去和已逝之人,我们这老一辈也不该过多干涉这帮孩子,也不该埋没他们的天分哦。”尹先缓缓起身不再言语,天空之上依旧有薄薄白雾,好像丝丝缕缕白绸缎飘荡在海天之间,薄雾里偶尔有形单影只的海鸥穿梭翱翔其中,灵动叫声飘荡在孤寂的海面之上,尹先每当听到这声音内心总会出奇的平静下来,那过去种种好像就会随着渐行渐远消逝的鸣叫声抛至云层之上,然后整个身心都可以被掏空,在海天之间干净透明如同至清之水,不想再去思考什么顾虑什么。可世间之事哪有这么简单,当他再低下头看到自己那沾满鲜血的双手时,他们就像套在自己脖颈的绳索,又硬生生将自己从高空拖拽回现实,逃避并没有用。
“走吧,该回去了。”尹先拍了拍刘老,二人肩并肩走进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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