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来,才发觉我身上又盖了一件披风,黑色的披风。
宣奕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对我轻轻笑了一下,道:“公主还是去殿内休息吧,外面风凉。”
我心里明明是受用的,却故意昂着头道:“本公主的事你少管”,然后把披风扔给他。
他接过披风,颔首致意后就离开了。
等他走了,我才发现,原来太阳还是那么晒。
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的扇子,扇子穗被折在扇面上,好端端放在我枕边。
我的姐姐们在我被赐婚时,抱着我哭“父皇心狠,怎么把我们姚锦嫁给那种废物”。
在我成亲之后,她们动不动就登门来“探望”我,打听我婚后的生活。
可那天,她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出宫了。之后也再没来看过我。·
对此我只想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家以后,日子还是那样过。
就只有我知道,起码对我而言,不一样了。
我会在宣奕上朝之前为他准备好朝服,会学着为他下厨,会在深夜端着汤去书房,会在和贵妇人们聚会时,说出“我们宣驸马”这种话了。
虽然我还是一样骂他废物,谁让他总是沉闷闷的。
我以为我变了,他就会变,我们的日子就会变。
直到那天,我醒了。
早餐时,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宣奕,嫣涵是个怎样的姑娘。
宣奕一听,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
他穿着衣服,但我已经可以看见他后背炸起的寒毛。
沉默片刻后,他看向我,真诚道:
“臣和嫣涵姑娘自成亲之日起,便再未相见、再无通信,绝无私情,请公主明鉴!”
他这么一回答,到把我说愣了。
我知道啊……我没有怀疑你啊。
过了好久,我才回过味来。
当时宣奕的眼中是真诚。
而真诚背后,是恐惧。
他害怕,害怕我去迫害那个姑娘。
我知道我是个挺跋扈的人,也不怎么能容人,也确实在气头上想过,要一拳把这对狗男女炸上天。
但我从未真的想过要害那个姑娘啊。
原来,宣奕只是不说、不做,那心中始终惦记着她。
原来,宣奕是这样看我的……
我以为的故事,是父皇最爱的小公主,和她外冷内热的英俊小驸马先婚后爱的故事。
但真实的故事,是贵族大少爷和落魄小婢女真心相爱,被刁蛮公主横刀夺爱的故事。
我对他而言,是他要担负起责任,要敬重、要爱护的妻子。
但从来不是他世界的主人公。
我突然回忆起来,在一次皇宫夜宴中,我为了在他面前展示自己也有柔美的一面,练了好久的舞蹈。
那日还是初春,倒春寒很重,我穿着薄如蝉翼的衣服,光着脚起舞。
舞毕,我看他仍是沉沉的面色,故意扮了个鬼脸。
满堂所有人的笑了,唯独他没笑。
他问我冷不冷,给我披了衣服。
我当时心里好感动,觉得只有是真的关心我。
可现在我才想明白,是他看着我,根本无法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我人生中第一次在窗边从天黑坐到天亮。
当初知道蘅笠喜欢宣婉妍不喜欢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难受。
天亮了,我醒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再见到他,很快也发生了许多事,他也没时间来见我了。
宣婉妍在蜀州病危,蘅笠暴毙。
宣奕也跟着疯了,直接病得在床上起都起不来。
丫鬟嬷嬷说他整日整日不吃饭,药都吃不下去,都劝我去看看他。
我大骂着:“他最好立刻就死!比起有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做夫君,我宁可做个寡妇!”
但晚上,我实在是睡不着,偷偷跑去窗檐边看。
他靠在床上,脸色比月色还白,比夜色还阴沉。
原来对他而言,他平日里对我那副闷闷的样子,已经算是他喜气洋洋的表情了。
再后来,宣婉妍好了,更大的灾难却来了。
管府里藏着九婴。
管济恒和宣奕的关系就是亲兄弟,我知道。
也知道我根本劝不动宣奕。
但我还是开了口,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但宣奕还是走了。
我一路追着他的背影出去,边跑边不争气地掉眼泪。
我真的很怕,很怕这一眼,就是我见他的最后一眼。
但他一定以为我不让他去,是怕他摊上事,我也会引火上身吧。
那一个上午,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上午。
我想去管府看看,但又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身份去。
等我终于下定决定去,一出府门,就看到门口乌泱泱堆了好多人。
为首之人说:“我等奉宣驸马之命,在此保护公主,听凭公主调遣。”
就在这时,我听宫中的人来报告,说宫里乱了。
我站在府门口不知何去何从。
但等那首领再一次问我去哪时,我像是脑子抽了,鬼使神差就说:
“去管府。”
那天,我受了很重的伤,也死了很多人。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梦里,我好像在被拖着赶路。
梦里,我好像看到了父皇和母后。母后给我编花环,说“我们媛媛这么可爱的小公主,以后肯定会有一个人,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爱。
梦里,我一扯红盖头,他为我着喜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别有几分清荣。
梦里,我一睁眼,他面朝烈日,身如青松。
梦里,他坐在我床边,满嘴是泡,满眼都是红血丝,但眼里就只有我。
也就只有这一刻,他眼里只有我吧。
母妃,你骗我,以后没人把我当眼珠子一样疼爱。
但我,真的很爱他。
父皇……母妃……哥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了……
宣奕好像回了我什么,但我没听到。
那时我好像醒了,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了。
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多话想和他说。
宣奕啊,你到底为什么是白泽族人?
为什么白泽族人一生只能爱一人?
还有啊,我当初问你嫣涵姑娘,真的不是要害她。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怎样的姑娘,你喜欢怎样的姑娘……
我也想被你喜欢。
我明明这么好,明明待你这么好。
哎……
我的头好晕,脑子好像已经是离开身体了。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也不知道这些话,我到底是说了出来,还是就此埋在心底了。
我只知道,最后一句话我是清清楚楚说了出来的。
我说:
废物,姚锦是我的封号,我不叫姚锦。
我叫仲怀愫,乳名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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