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住一间房?”蘅笠还没开口,在他身后的婉妍先惊呼道。
小二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您看要是不行……”
“我们住了。”
还没等小二说完,蘅笠便沉声应了下来。说完便径直坐到了桌边,沉声吩咐道:
“去准备餐食吧。”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就往厨房去了。
婉妍撇了撇嘴,乖乖坐到蘅笠对面的桌边。
习惯性地掏出绢子擦拭桌上的茶盅,擦完后放在了蘅笠的面前,满上了热茶。
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婉妍心里可是热闹的很,哭天喊地道:大人您怎么就答应了呢?!虽然我确实是有一点贪恋美色,但我也算是一个……嗯……半个良家女子吧!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太太太不好了吧!
蘅笠喝了一口茶,微微抬眼扫过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婉妍,又收回了眼神,放下茶杯解释道:“我们一男一女深夜过路,若因同屋共寝为难,于常理古怪。何况我们本就是秘密入蜀,这一路打探我们行踪之人有许多。若是不想让人印象深刻,就别给旁人留下特别记忆之处。”
“嗯……”婉妍嘟着小嘴老老实实地应到。
这我也想得到啦,但不就是觉得怪怪的嘛……
不过此刻又累又困又乏的婉妍,别说斗嘴抗争了,就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只在心里过过嘴瘾,想快点吃完东西去睡觉。
叽叽喳喳的婉妍一消停,两人便对坐无言,再无他话。
就在二人沉默之际,小二端来了几盘小菜和两碗清粥。
“您二位慢用。”
“多谢啦。”婉妍对着小二疲倦地笑笑。
蘅笠伸手将粥碗端在婉妍面前,轻声说道:“慢点吃,小心烫。”
“嗯。”婉妍抬起头看向蘅笠,小脸上挂着疲倦而恬淡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烛火摇曳、夜色朦胧中,睡眼朦胧的婉妍发觉蘅笠一向棱角分明的轮廓,竟柔和了不少。
赶了一天路就吃了点果子,婉妍早就饿得没什么食欲了。此时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清粥养养胃,实在是太满足了。
小店一楼昏暗的烛火摇曳下,坐得挺拔的少年和就快趴在桌子上的少女,无声地共进晚餐。
唯有伴着微风,从山林中传来阵阵蝉鸣。
这气氛,与这安静又祥和的仲夏之夜,完美交融。
二人的房间在驿站的二楼,小二带二人到门口后,就离开了。
婉妍推门进去后,刚想请蘅笠去休息,自己趴在桌上就行。
毕竟此刻的婉妍困的倒立着都可以睡着。
不想婉妍还没开口,蘅笠连屋子都没进,就在门口说道:“宣侍郎你去休息吧,我去喂马。”
“啊?不,大人……”婉妍正想拦住他,结果她话还没说完,蘅笠转身就走了。
“您也累了一天了…”婉妍小声地嘀咕着到了嘴边,却没说完的话语。
好吧,既然您这么有风度地体贴我,那我不好好睡一觉,岂不是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
婉妍边这么想着,边饿狼扑食般扑上了床。
“啊!枕头!被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婉妍钻进被子里,亲昵地抚摸几下枕头,满足得不能再满足。
在昏死过去的边缘上摇摇欲坠的婉妍,在跌进甜美梦乡前,挣扎着想道:不过我只能睡两个时辰,就换大人来睡觉!若是奔波了一天还不睡觉,别说大人了,就算是神仙也顶不住哇。
婉妍用脑海中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给马上就要去到梦乡的自己不断地敲警钟:只能睡两个时辰,只能睡两个时辰,只能睡……呼……
客人的马都是由店小二喂的。蘅笠说是去喂马,其实不过是在驿站院中转了一圈等婉妍睡下,省得她不好意思上床睡觉,省得她不自在。
等蘅笠再回来时,婉妍已经横七竖八睡地完全不省人事了,还打着欢乐的小呼噜。
桌上的烛火,还为他留着。
看着烛光映衬下,女孩那香甜似蜜糖的安详睡颜,柔软了整个夜幕。
蘅笠忍不住轻扬嘴角,心中顿时一片柔软。
我这短短十几年,眼光所及都是荆榛满目,身躯之所处皆是举步维艰。
间或偶得的一星半点欢愉,却皆如华胥一梦般,还未入梦,便已梦醒。
明明曲还未奏,人却已然散尽。
好在,我拿这些苦难换来了你。
命中注定和我绑在一起的你,永远无法逃离我的你,不得不接受我的爱的你。
哪怕我这份爱,爱得严苛,爱得寒凉,爱得克制。
想到这里,蘅笠心中渗出些许酸涩的苦楚。
“呼。”蘅笠轻轻吹灭了烛火,让无尽的夜色淹没小小的房间。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曾是人千里,如今咫尺间。
省了思念。
“嗯……”婉妍吧唧吧唧小嘴,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挣扎着环望四周,清醒片刻后立刻弹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睡了多久了!
婉妍坐在床上把头伸出床帘,才发现黎明已经在黑夜中播撒下了微光的种子,不用烛火也可以看清屋内的一切了。
婉妍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多亏我强大的意志力让我没有一觉睡到晌午,这样大人还能在天大亮前睡上一个时辰。
边想着,婉妍赶忙下床去找蘅笠,刚刚穿好鞋下了床塌,就看见了蘅笠。
窗棂外,是雾霭朦胧的清晨和与翠柳交相掩映的木槿花枝。
窗棂内,是坐在窗台上,靠在窗棂上闭目养神的少年。
少年的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淡漠与浑然天成的凛然。任由清晨的微风牵起墨色的长发,在肩头或卷或舒。
窗棂内外,此景与人,皆是自成一派的清冷与绝色。
眼前如画一般的景象,唯美地让婉妍住了脚步,看得入迷。
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拿起了凳子上蘅笠的披风,蹑手蹑脚地往窗边去,想给蘅笠盖上。
坐在并不宽的窗台上,靠在硬邦邦的窗棂上,看着就很不舒服。
婉妍心里明白,蘅笠之所以坐在窗台上休息,是为了与自己隔开尽可能远的距离。
让这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夜晚,不那么令自己尴尬与为难。
真是难为大人了……婉妍心中生出几分心疼之意。
婉妍正要把披风给蘅笠盖上,仍旧闭着眼的蘅笠突然开了口。
“醒了?”
许是许久没开口的原因,蘅笠的声音带着几分清晨初醒后,柔软又慵懒的沙哑。
“嗯?嗯!”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倒把婉妍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就把举着披风的手收了回来。
蘅笠倏尔睁眼,任眼中的光芒与黎明的曙光交相辉映。
“醒了那就走吧。”蘅笠边说着,边立直了身体。
“大人您不休息一会再走吗?天还早。”婉妍指了指窗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必了。我们得尽快赶上峦枫他们,免得招惹耳目。”
蘅笠边说着边下了窗台,径直走向桌边去拿包裹。
“大人。”婉妍柔声唤道。
“嗯?”蘅笠转过头来,定睛看着婉妍等她的下文。
重新恢复精神的婉妍,小脸上充满了朝气与开朗。
此时轻轻一笑,快步向蘅笠走来,把手中的披风抖开伸给蘅笠。
“清晨露重风凉,大人您多穿一点。”
我……被妍儿关心了……
蘅笠心中瞬间漏跳一拍,一阵暖意划过心头,爬上眉头。
可面上却仍旧是不动声色地接过了披风,潇洒地扬在了身上,转身便走。
“多谢。”
沧州就在山的那一边,而这座山也并不高。蘅笠和婉妍从大清早上山,到下午时就已经翻过了山,从山腰上已经可以眺望到远处的沧州城了。
“大人,峦枫他们会在哪里等我们啊?”婉妍向身侧的蘅笠问道。
“他们就等在山脚下。”
“那我们今晚是不是可以住在沧州城啦?”婉妍眼巴巴地看着蘅笠,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眼中赤裸裸的渴望。
婉妍在《易牙遗意》里看到过沧州名菜“胭脂鹅脯”,早就垂涎已久了。如今都路过沧州不去尝一尝,岂不是暴殄天物!
“不住,要往前赶。我们去得越快,涉案官员能掩藏的就越少。”
蘅笠直截了当地断了婉妍的念想。别说看出婉妍眼中的渴望了,蘅笠连看都没看。
“哦……好吧。”婉妍撇了撇嘴,心中的失望像是春雨后的竹笋般,疯狂生长。
即便婉妍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在蘅笠面前还是不敢造次。
就在婉妍已经放弃了幻想,认清现实继续失落地赶路时,蘅笠突然话锋一转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我们可以在沧州吃个晚饭,尝尝胭脂鹅脯。”
“嗯?!真的吗?!”婉妍猛地抬起垂头丧气的小脑袋,小脸被兴奋占据,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嗯。”蘅笠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牵了牵嘴角。
“我一直以为大人您对吃喝无欲无求,没想到也有大人想吃的美食啊。”婉妍眨巴着小眼睛,忍不住轻快地说道。
无欲无求是多么可敬又可悲的境界啊。
人生中能够把握住的乐事本就少之又少,可苦难与伤痛又是无可避免地多之又多。
若是连吃喝,这种最简单最质朴的快乐都无法体会到,那着实是在本就苦涩不堪的人生中,又平白少了不少甜蜜与快乐呢。
能吃到好吃的胭脂鹅脯,婉妍很开心。
看到蘅大人也能享受到美食的乐趣,婉妍更开心。
蘅笠若有其事地点点头,一副确实想吃的样子。
心中却暗暗无奈地轻笑:几年前你第一次在书里看到这道菜时,不就在梦里告诉我你有多么多么多么想吃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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